大学梦，心中永远美丽的痛

大学梦，每位老中师生都应有的一个梦，但在人生的岔道口，都因错走了一步，绝大多数人的那个梦想就一直停留在了梦中。

（一）

记得三十二年前，在相如故里笔架山下，临近中师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哪里来，回哪里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在外求学三年，刚刚感受了一点点儿城市文明的气息，又不得不回到宁静与闭塞的家乡农村学校，心里蓦然生起一丝丝儿落寞和惆怅。

初中一起毕业的同学，大部分人失意中考已外出打工，谋生奔波在沐浴着改革开放春风霓虹灯闪烁的沿海都市；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上中师中专运气差点点儿的同学，正在高中校园为成为天之骄子做最后冲刺；而百里挑一迈进入中师校园的我们，那时成天也在为从略有点儿现代文明气息的小县城逆行回到偏僻乡村小学校当“孩子王”做最后的告别，忙碌着下学校实习、总结鉴定、毕业考试，离别留影，挥笔毕业纪念册……

四月的一日午休，寝室里有几个同学在小声交谈，他们的口中，不时地冒出些词：学历、自考、大专、……我不清楚他们在说啥，但知晓我们这个年级隔壁班上一学年有人参加什么考试，影响了学业，有好几门学科成绩在期末考试中挂了彩，被学校通知留级到下一个年级，作为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马上就毕业了却遭遇此劫，这件事对我们的影响和震慑力可想而知，我们无不为他惋惜的同时，自己在学习上更加刻苦努力，深怕步其后辙。

听到寝室同学的交谈，我悄悄地向他们打听，原来他们中已有人悄悄地参加了一两次自学考试，在拿大专学历文凭，已合格了两三科。看到他们的悄悄行动，我的心也渐渐不安分起来。一个周末，我专程去找已调到县城一所学校任教的初中时的英语老师段老师，他待人和气，我很信任他，想让他帮忙参考一下，报考什么学科好。事也凑巧，走出校园在街头就遇上了段老师，向他讨教，他略微想了一下，说：“报法律吧，拿到文凭后，有机会转行，退一步讲，转不了行可以在学校上初中政治课。”是呀，那时初中三年级政治课主要是法律常识课。进，可以转行；退，可以上初中政治课，何乐而不为呢。于是遵从老师建议，在毕业前夕的最后一个月，从同学那里找来信息，报名参加了自考中心法律专科函授学习。

自学考试是我国高等教育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以学历考试为主的高等教育国家考试制度，是个人自学、社会助学、国家考试相结合的高等教育形式。自考没有年限限制，凡取得的课程合格成绩时效长，自考在时间上具有很强的弹性，考生可根据自身实际情况掌握学习进度，报考学习科目和选择考试时间。上个世纪90年代，那时的自考相当火爆。参考的人员各行各业都有，小小县城师范生教师参加最多。

（二）

师范毕业回到家里，7月初就收到了函授中心寄来的学习资料。拿到教材后，我赶紧到县招办第一次报名参加了四川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第14次法律专业专科考试，报考了两科：《中国法制史》《宪法》。整个暑假，呆在家里等待分配，除了不时帮助家里干些农活外，一有空闲，就看书学习，晚上邻居们在院坝里乘凉聊天，萤火虫在空中飞舞，星星点点，我则蹲在家里油灯下，一手拿扇子，一手拿笔在学习资料上圈圈点点，整理出重难点摘抄在本子上。因刚刚从学校毕业回来，还没有脱离校园生活习惯，在每一个晨曦微露的早晨,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完成晨练，就提上一根小凳子，在老家屋后的竹林边，背靠大树坐下，像初三中考前夕那样，翻开晚上整理出来的资料，认认真真地读背。

开学后，我被分配在离家近一个小时山路的铜鼓寨村小学校，几间破旧的瓦屋横卧在山脚下，没有围墙，学校后面和左侧面曾是一片坟地，有五个教学班。那时的村小是包班上课，一位教师负责一个教学班的全部课程。那时，年青力壮的我们，教学显得尤为轻松、顺手，作业、教案一般白天就可以搞定，晚上住宿在校园，生活极其简单，吹牛、瞎扯那是常事。当大家聊累了，回到寝室，摇曳煤油灯昏黄的光陪伴着孤独的身影。那年月缺电，少报刊杂志，更没有现在可玩的手机，好在那时参加了自学考试，寂寞的夜晚，除了透过窗户仰望空中眨眼的星星、卧听此起彼伏的蛙鸣和回荡山湾的几声犬吠，唯有读书学习相伴。清晨，只要天气尚可，沿着折折叠叠的山路晨跑，一鼓作气登上铜鼓寨寨顶，返程时，常流连于半山腰的五颗石，在附近拣个散落的小石块上坐下，捧着自考书籍，陶醉于乡野清晨的静谧，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开启一天的学习。午休间歇，拿起书按自拟的学习计划看上几页；晚上睡觉前，把早晨和中午看过的知识点，刚刚刷过的题再浏览一次，迷上眼睛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过一遍，复习巩固。

虽然初次出战，没有经验，但准备还是较充分，十月份最后一个周末，我信心满满地走进了考场。当年的自考考场设在县城实验小学校，看着前后两个监考老师，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既紧张又兴奋。为了节约住宿费，我把参考的两科报在了同一天里。在考试间歇和住宿的县招待所里，遇见了众多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在山旮旯头的校友们，大家在忙碌的工作之余，为了提升学历都在努力地奋斗着。

一个月之后，成绩出来了。12月，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到县招办领取成绩单，当看到手中成绩单上两个60分，既紧张，又惊喜，好险啊！分虽不高，报考两科全过关了。搭班车返回乡下，当晚炒了一个菜，倒上满满的一杯烧白干酒，美美地犒劳了一回自己。初战过关，增添了我的信心，随后，每次都不贪多，只报考两科，每一次都认真对待。早自习，学生在下面座位上朗读，我则拿着复习资料，有时在讲台上面默记，有时踱步在教室里巡回小声走读，力争每天完成一个知识点。班里个别顽劣的学生看到老师都读得那么认真，也都不好意思贪玩了，期末也以优异的成绩回报着自己的努力。

说真心话,上世纪90年代初期的自学考试非常正规，不亚于中、高考，要求严，考风正，非常难过关，自考文凭也比较硬气，社会认可度高，整个学习过程需要持久的耐力和毅力，也有很多人吃不下那苦，不愿意参加自学考试而另走它径。但准备充分的我，除了有一次因忙耽搁了报名，缺席了全省第17次法律专业自学考试，其余次次都那么幸运，都能一次合格过关。

其间也闹过一次笑话，中午在县招待所午休，一不小心，睡过了头，等我一觉醒来，匆匆赶到考场，开考已过了半个小时，好说歹说，进不了考场，缺考了准备好的《政治经济学》，那一次，仅仅合格了一科。

自考的日子，有时几个来自同乡或邻乡校点志同道合的自考朋友凑在一起，推杯换盏，互侃自学经历，分享考试经验和成绩，是那时人生最大的一件乐事！

法律专业共计十四科，终于在1994年4月份，伴随着《哲学》《经济法概论》考试结束，六月份拿到合格的成绩单，意味着专科学历证书到手。回看走过的四年自考之路，个中酸甜苦辣一言难尽，艰辛冷暖只有自知。四年间，村小自不待言，一个人包班上课；回完小后，曾经有过一学期周课24节、另一学期周课27节的经历，成天奔波于教室，埋头于作业批阅，但也得挤时间学习，不敢懈怠。

七月，邀上学校一同参加自考的同事在家里炒上几个菜，倒上烧白干，好好地醉了一回。

根据当时奖励政策，学校会计帮我申请到了200元钱奖励。

拿下法律专科学历，没有社会关系，且不善经营关系的我，没能像有些校友那样心想事成地成功转行，我则老老实实地在乡村坚守着三尺讲台。

（三）

1994年教师节后，一名初中语文老师被区中学调走了，学校缺教师，已上了一个多星期小学六年级数学课的我，被学校安排去接任初中一年级语文课。书到用时方恨少，语文一直学得差的我，推脱不了学校领导的安排，被迫赶鸭子上架。一接触教材，真后悔专科时没有选择学习汉语言文学，于是开始萌生了拿汉语言文学本科的念头，说干就干，立即购买教材备战成人高考。1995年，找人说情，拿到县主管部门人事股领导签字，报名参加成人高考，无奈专科段没有系统学习汉语言文学专业知识，成人高考成绩不佳，未能如愿上线录取。第二年准备再战之时，又适逢带班第一届初三学生，担心学生们的中考，只得忍痛放弃。待带完第一届中三，准备再战，妻子要参加专科段成人高考，于是只好按下暂停键。2000年妻子专科毕业，适逢县教师进修校与川师大合力办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小自考，于是赶上了在家门口函授学习本科的机会。2000-2002年两学年时间里，每学期川师大文学院的老师都会有人专程赶来县进修校授课，我倍加珍惜这次机会，课余积极消化授课老师的讲课内容和要点，确保了每次考试都能顺利过关，历经两个寒暑，终于在2002年4月完成最后两科考试，7月完成毕业论文，12月喜获本科学历证书。

（四）

专科、本科都未曾到大学校园走上一步，大学梦仍想继续，逐梦的脚步不愿停息。面对日益繁杂的学校工作和家庭杂碎琐事，几经徘徊、犹豫，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是在职就读，也一定要到大学校园去走上一回，坐上几天，2006年悄悄网购回汉语言文学类考研书籍自学。白天上班，晚上独自一人挑灯夜战。因只有初中基础水平，英语是考研路上最大的拦路虎，历时两年准备，熬白了我的头发。2007年正全力冲刺研究生考试时，10月16日下午一场校级间的篮球友谊赛，晚上返校途中，司机酒驾，一路飞奔，撞断公路边并排的两根电杆，包租的大巴车坠至坡长11米，垂直高度7米的崖下，大巴车报废了，幸运的是车上的11人全部生还，我受伤最重，手术后住院治疗十多天，虽大难不死，但伤痛令我缺席了当年12月份的考试。那天回家乡母校打球，饭后本该回去看望住在学校附近的父母，但想到晚上赶回家还可以看一会儿书，结果遭遇了车祸。经历这一场车祸，我对人生心生感慨，丧失了斗志，自此无心恋战，仅把翻阅过无数遍的书籍留存念想。

回首往事，辗转乡村学校三十多年，一生未圆的大学梦想，伴随岁月的流逝，曾经越来越强烈过，但都因或这或那，错失了，学历定格在了成人教育本科。有人说，成人教育，仅是让人和高校撞了一下腰，抚慰的仅仅是一种虚荣，没有接受上正规高等教育的滋养。说的不错，大学的校园都没有漫步上一回，能说圆梦吗？回看当年众多中师同学，少了高中三年的拼搏，换来了一辈子的平庸与卑微，仅有极少数同学，幸运地走进了大学的校园，圆了人生该拥有的梦想。

一代中师生，大多扎根基础教育，一生立足三尺讲台，与学生为伴，粉笔的白尘，浸染了双鬓。有许多人从毕业开始，就一直老老实实地坚守在偏僻荒凉的乡村，撑起那一个个沸腾校园育人的一片天空，奉献了青春和年华。而今，都已过四跨五，乃至耳顺之年，曾经梦想能够坐在象牙塔的殿堂，坐听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大师们的妙语连珠、精彩绝伦的讲座，那已真成了我们这一代绝大多数老中师生心中永远解不开的一道结，心中永远美丽的痛。

沙叶新先生在诗歌《我的人生》中写到：

即使永远找不到大海，

我不停息寻觅的歌声；

即使脚印被风雪掩埋，

我也珍爱走过的路程。

无愧无悔才是人生:

朝着地平线匆匆走去，

让世界评说我的背影。

作者简介：

董志平，男，1990年7月毕业于四川省蓬安师范学校，现任教于蓬安县金溪镇中小学，高级教师，曾荣获县级“百佳教师”，县级“先进教育工作者”，市级“师德师风标兵”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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